今天聽了場有趣的演,講者Olivier Douville是彭仁郁老師在法國的督導,他在歐洲和非洲有多年針對漂泊兒童與青少年提供心理、醫療、教育協助的臨床經驗。


 

巴黎郊區有嚴重的移民問題(著名的變電站觸電事),來自非洲、亞洲等第三世界國家,為了尋求一個理想中更美好的世界而移居巴黎,Douville說這群移民因為認同了法國政府提供的美好想像而到此,但承諾卻沒兌現,因而失落。

法國是一塊傳統的移民土地。一個半世紀以來,從接納政治避難者到吸引勞動力,法國接受移民的原因發生了變化,移民的組成與來源也隨之改變。1974年,由於經濟增長放慢,法國政府宣佈:除政治避難和家庭團聚者外,移民正式停止。從那時起,家庭團聚成了移民的主要來源,並且非洲和亞洲成為主要的移民來源地。一般來說,法國的移民潮總是先來單身勞動者(勞動力移民),然後家庭才隨之而來(生育移民人口)。

新聞分析:法國巴黎郊區騷亂的四大原因(CRI ONLINE)

2011年4月17日,義大利文堤米利亞,法國封鎖鐵路阻止經過義大利準備入境的北非非法移民,由此引發了支援移民者的示威。(CRI ONLINE)

 

 

但在非洲,包括(因電影血鑽石而火紅的)獅子山共和國以及(近日因格達費政權受到國際社會注意的)利比亞等地,因為戰亂頻繁,許多兒童因各種因素被捲入戰爭成為戰士,在戰場上身心受到強烈的蹂躪回到家鄉,家鄉的人害怕這些曾參與暴力行動的人,也無法接納他們,更多數是一開始就不被家人接納而遠離家園。被視作「巫童」的他們,於身、於心都找不到可以落腳之處。(詳細狀況可從非洲童兵相關新聞剪輯中了解)

 

圖片資料來源:Tugelaridley by Kuipercliff 

Douville認為這個問題已經超越族群以及文化意識,這些因仇恨而戰的人認同的不是某種生活方式,而是一種復仇的正義。這些少年兵最後被家園流放、拋棄,成為不受歡迎的人。

 

但今天Douville講的是一種更原初、更普遍所能觸及的「青少年認同」,大致上做一個整理(根據我無可避免的挪用及誤讀):

 

青少年的過渡特質讓他們在社會上擁有一定的發話權,但這個發話權受到社會所規範。青少年對於週遭發生改變的事物很敏感,例如社會的不公,青少年對這種認同防禦或抵抗的自我彰顯會一直持續到成年,這裡指的成年不是一種時間上的成長,不用年齡來區分,而是邏輯上,必須尋找一個能夠接納自己蜕變、不毀滅自身主體的理想場所,若沒有場所能夠接納自己的主體,便是被逐出所有空間上的場域,因而漂流、無家可歸。 (我不是很確定這樣的成長是否以線性進程來區分,也就是認同無法達成,是否就一直停留在青少年時期,不斷在生命中尋求某種認同的渴望)

 

Douville區分了幾種不同的無家可歸 

翹家:仍然有一個回家的期待,翹家這個行為只是一種策略,賭大人是否終究可以理解自己的改變,藉由翹家打開父母的眼睛,讓他們能夠看見自己的改變。Douville說萬一翹家不斷發生可能變成漂流無所依歸,需要非常小心去處理。

 

遊牧的生活;沒有固定的住所,在某個地方紮營,儘管如此,但這個群體能透過神話等文化表徵來建立一個象徵性的空間指標。

 

漂流:停下來是因為筋疲力竭,唯一的居所只剩下自己的身體,卻已經沒有力氣繼續漂流。這裡的無居所指的並不光是失去一個能夠遮風避雨,實質存在的家,而是被所有地方排除,沒有能夠接納自己完整樣貌的地方,no whereno where「從一個『非場域』(沒有為當事人預備銘刻位置-而這恰好是成為主體的先決條件)被驅逐出境,而非主體自身有意識的移動」(彭仁郁,2011)。從非場域被丟棄,儘管在家但是不在家,沒有一個發話的對象能夠告別,有些人只能透過酒精和藥物來麻醉自己。

 

Douville舉了在法國遇到的例子,這些漂流的人必須透過照顧另一個人、或是動物進入和世界的聯繫。因為戰爭等種種因素,他們失去辨識身體的能力,也失去說話的能力,Douville引用荷馬的《奧德賽》,用以說明對人「說話」這件事情的恐懼:「這些漂流的靈魂,喪失的不只是身體,還有說話的能力。」Douville開玩笑的說,中文的曰這個字,就像是微笑著說話的時刻。

 

那些無法說的孩子,失去了時間的存在,暫時被擱置,他們必須找回身體的感覺,以及說話的能力,必須去指認失去,才能夠指認死者,指認那些已經逝去的感受。Douville認為他的責任便是讓這些處於漂流、無法被閱讀、空白狀態中的孩子,有能力組織能夠運作的社會關係,重新找回「我」的主體性。

 

Douville認為能夠用象徵去說自己的身體,便是把自己銘刻在文化當中,因此他提到主動的漂流,透過旅行訓練自己成長,把不同地點當作是自己的家。在法國(流行的)印度巡禮,從法國啟程,透過各種非飛機直接抵達的交通方式到孟買或是加德滿都,因為過去舊有的象徵體系已經無法詮釋自我,因此透過主動漂流,在過程中去掉原本自身的文化銘刻,接納新的文化,重新塑造自我(Douville稱這是一種入門儀式),藉此尋找另一種認識自身的方法,重新建立和象徵體系間的關係。

 

結束後大家問了很多問題,我一直想著關於棲身的場所,以及法國殖民的問題。Douville的實踐有很濃厚的社會性,他所指的漂流是一種處於最孤絕無望的漂流,不只是尋找一個認同那麼簡單,不是青少年無法獲得父母理解的翹家、不是找不到可以認同的文化、不是不屬於一個群體、被人群孤立、不是看完《異鄉人》覺得孤單找不到自己的存在,也不是不選邊站也可以,無所依歸也可以是一種狀態的漂流。

 

Douville指的,是連自己是誰都感到茫然的狀態、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,不在此處也不在他處,被世界所有角落的邊邊都排斥的漂流。

 

最近看的小說沙漠》,是身為法國人的作家克萊喬,站在摩洛哥的角度,描寫摩洛哥史上一場反法國殖民掠奪的聖戰。作家介紹上寫他的作品主題涉及漂泊、尋根、追求自由,《沙漠》故事背景在兩邊不同時空下遊走:20世紀初在摩洛哥境內西撒哈拉沙漠北側的河谷「薩吉亞爾哈姆拉」中遊牧征戰的努兒,努兒的希望託付在宗教領袖瑪爾阿依寧的精神感召上;另一邊,二次世界大戰以後,摩洛哥不再是法國的殖民國,但強權以另一種方式──經濟殖民改變這個國家(回不去了),拉拉離開家鄉到了法國,在移民者居住的貧民旅社、在物質文明的炫麗中,一樣找不到自己能夠棲息的地方,於是她又回到摩洛哥,那個始終等待著自己,走向沙漠尋找自由的土地。在克萊喬筆下,漂流具有一種詩意的、浪漫的美感,漂流在西方資本社會中,心靈仍舊有一個渴求存在的原鄉。

 

在每一種細微的狀態中,人們找到自己的立足點,找到一個可以感受與共鳴至自身的位置,是每個曾經經歷過青少年時期,有那麼一點叛逆、那麼一點遺世獨立的人都能感受得到,出現在心靈的一個角落,曾在每個不同文化、地點、群體間迷路。但我覺得,一旦感受到,就不孤獨了,知道有個地方有和自己一樣的人,心裡儲存一個能安置自身的場所。

 

能在閱讀中找到擺放自己的空間,就算無法輕易地出聲,也已經是一件幸福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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